以牽亡歌等臺灣本土元素構築故事的《勸世三姊妹》,自 2021 年讀劇版發展成音樂劇以來,引起了廣泛關注,每場表演都萬人空巷、一票難求。這部作品的成功,不僅歸功於編劇詹傑和作曲家康和祥的出色創作,導演曾慧誠更是功不可沒的重要推手。對曾慧誠而言,這部音樂劇不僅僅是一次舞台上的挑戰,更是對臺灣文化內涵的深刻探索與展現。

「我認為音樂劇表面上看似柔和,但其實內涵深刻,涵蓋了各種面向,也融入了許多流行元素。對我來說,音樂劇已經成為了我的日常。」音樂劇是曾慧誠一生最熱愛的事物。而他成為導演,源於一次學姐的偶然提議,開啟了這條創作的道路。

來自新竹的曾慧誠,談到自己與音樂的緣分時,笑著回憶:「其實我最初對舞蹈感興趣,家裡學音樂、彈鋼琴的是我姐姐,而我從小上的課是舞蹈課,後來才有上鋼琴課。」直到就讀新竹高中時,因為欣賞了校內合唱團的演出,他逐漸對歌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於是加入了合唱團,在當時除了在繁瑣的學業外,多數時間裡,他更熱衷於歌唱,並決定以音樂作為未來的志向。

就讀輔仁大學音樂系時,曾慧誠選擇聲樂作為主修。在這座音樂的殿堂裡,他深深被古典曲目和藝術技巧所吸引。他笑著說:「唱歌原本只是我的興趣,但在大學期間,這份熱愛變得更加深刻與不同。有一次,因為合唱課老師請假,課堂上改播《悲慘世界》十週年紀念版的影片,當下我完全被吸引,心裡知道,這就是我未來要走的道路。」

飄洋過海到紐約 當心底的夢想種子在異國萌芽

音樂劇起源於歌劇,並在 19 世紀末逐漸成為美國藍領階級的主要娛樂形式。隨著時間推移,音樂劇在紐約曼哈頓劇院區及林肯中心的百老匯劇院中崛起,對美國流行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。至於臺灣的音樂劇,則始於 1990 年代,雖然歷史較為短暫,但隨著本土意識與元素的逐漸融入,臺灣的音樂劇從模仿西方形式,逐步發展出具有臺灣特色的表演風格。

當曾慧誠就讀輔仁大學音樂系時,音樂劇在臺灣仍處於萌芽階段。當時他的指導老師對他說:「如果你想學音樂劇,無論如何都必須去紐約一趟。」這句話像一顆種子深埋在曾慧誠心中。於是,在畢業並完成兵役後,他便啟程前往美國,先暫住在喬治亞州姊姊家中,一邊準備托福考試。

後來,由於住在波士頓的哥哥準備返臺,曾慧誠心想:「我不能在這裡止步不前。」經過深思熟慮,他決定獨自開車從美東一路前往美西。在當地就讀了兩個月的語言學校後,他四處打聽哪裡有好的音樂學校,最終找到了波士頓音樂學院,畢業後,他繼續深造,先後進入美國音樂戲劇學院和紐約大學學習。

  最初曾慧誠對舞蹈感興趣,但後來在高中時對合唱團深感興趣,因而決定以音樂作為未來的志向。(攝影/涂豫新)  
  最初曾慧誠對舞蹈感興趣,但後來在高中時對合唱團深感興趣,因而決定以音樂作為未來的志向。(攝影/涂豫新)  

曾慧誠在美國總共待了大約七年,這段時間對他的人生產生了深刻影響。他表示:「臺灣的大學教育中,商業應用或近現代音樂劇的內容談論不多,但我在美國的學習,讓我在後來成為表演者與導演的過程中受益匪淺。」

回憶起當時的學習歷程,曾慧誠苦笑著說:「這段過程非常辛苦,在那個時代,很少有外國人去美國學音樂劇,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孤單一人。」

這份孤單或許成為他專注學業的動力。在曾慧誠從美東到美西,再到紐約的過程中,為了進入波士頓音樂學院,他主動去拜訪系主任。系主任告訴他:「我們有一個特殊項目(Special Program),我可以給你一份名單,只要名單上的老師願意收你,你就能入學。」為了獲得這個機會,曾慧誠前往拜訪名單上的一位劇場藝術總監,一開始卻遭到總監明確拒絕,當時是波士頓的冬天,雪正下得很大,但曾慧誠不願放棄夢想,連續五次前去拜訪。在第五次時,這位藝術總監終於被他的熱忱所感動,答應指導他。

在美國音樂戲劇學院的學習期間,曾慧誠感受到臺美最大的不同:「這裡的學習氛圍與臺灣非常不同,節奏緊湊且不會等人。課程內容非常商業化,讓學生能夠在畢業後迅速融入表演產業。」

回到臺灣 意外成為導演後的體悟轉折

在大學時,曾慧誠因為課堂上播放音樂劇《悲慘世界》,且在大學老師的建議下,他心底就此種下了前往美國紐約的音樂劇之夢。圖為曾慧誠學生時期的演出。(圖片來源/曾慧誠)
在大學時,曾慧誠因為課堂上播放音樂劇《悲慘世界》,且在大學老師的建議下,他心底就此種下了前往美國紐約的音樂劇之夢。圖為曾慧誠學生時期的演出。(圖片來源/曾慧誠)

曾慧誠畢業後,曾在紐約當地從事音樂劇表演藝術工作,但他無奈地說:「當時在紐約的表演環境中,我經常思考自己究竟屬於哪裡?」由於文化隔閡和成長背景的不同,曾慧誠在劇團工作時面臨了許多難以跨越的障礙與挑戰。他表示:「我 32 歲從紐約大學畢業,之前一直在臺灣生活,這30多年的文化差異,在音樂劇表演中顯得格外重要:因為音樂劇的創作很大程度上是反映當地與當代的文化與議題。」

在一番掙扎後,曾慧誠決定回到臺灣,開啟一段新的嘗試。2007 年,他與同樣畢業於輔仁大學的學姊一起創立了「躍演」。學姐改編了百老匯音樂劇,與他一同推出處女作《喜樂社區》,演出後獲得了廣大好評;然而,談起成立劇團和成為導演的契機,曾慧誠大笑著說:「這一切其實是陰錯陽差,無心插柳。我們最初成立劇團,並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,只是因為成立劇團能省下申請場地和賣票的繁瑣手續。」

當時在臺灣連續三週演出十場音樂劇,算是相當罕見的舉動。曾慧誠解釋:「這樣的演出場次,在紐約只是最基本的演出規模,但在臺灣,由於各種因素和習慣的不同,這種做法顯得大膽且耗時,卻意外吸引了許多人的關注。」正因如此,《喜樂社區》吸引了許多嘉賓前來觀賞,包括臺北愛樂的藝術總監、臺師大表演藝術研究所所長,甚至藝文工作者楊忠衡等人。之後,楊忠衡也與曾慧誠接洽,討論合作音樂劇《隔壁親家》的事宜,這讓他認識了澎恰恰和許效舜等人。

在異國的學習歷程,對曾慧誠而言是孤單的,但在那邊的閱歷,也讓他看見了表演藝術的不同視角。(攝影/涂豫新)
在異國的學習歷程,對曾慧誠而言是孤單的,但在那邊的閱歷,也讓他看見了表演藝術的不同視角。(攝影/涂豫新)

不過,回憶起《隔壁親家》的製作過程,曾慧誠不禁感慨:「那場演出很成功,創造了許多音樂劇上的奇蹟,但對我而言,那段執導的過程是一段痛苦的學習歷程,也是一個累積經驗與成長的契機。」他指出,作為導演,除了創作之外,帶領團隊前進同樣重要。當時,曾慧誠習慣用紐約的工作方式來處理事務,卻沒有意識到臺灣音樂劇的運作習慣有著很大的不同。過程中缺乏足夠的溝通,他坦言:「這讓我學會了磨合的重要性。」

從《勸世三姊妹》說起 音樂劇是如呼吸般的日常

《勸世三姊妹》不僅深受業界推崇,每場演出更是座無虛席,未來更將搬上外百老匯劇場演出。這故事圍繞三位姐妹多年後重返故鄉展開,她們回到雲林虎尾村的老宅,本來只是為了爭奪老家地契,卻意外捲入一場遺囑爭奪戰──三人必須學習家族傳承的牽亡技藝,才能獲得五百萬元獎金。

在學習的過程中,三姐妹逐漸喚起對失蹤父親與已故母親的回憶,並慢慢修復彼此疏遠的親情。故事描繪了堅強的大姐國珍、自信不足的二妹國美,以及變裝皇后小弟國豪,三人面對內心創傷與家庭遺憾的旅程。最終,她們透過舞蹈與牽亡儀式,試圖超越命運的挑戰,並為生命中的缺憾跳出屬於自己的舞步。

回到臺灣後曾慧誠成為了導演,但這過程中卻也讓他再次學習與成長,了解到身為一位導演的職責。(圖片來源/曾慧誠)
回到臺灣後曾慧誠成為了導演,但這過程中卻也讓他再次學習與成長,了解到身為一位導演的職責。(圖片來源/曾慧誠)

曾慧誠執導這齣音樂劇的契機,源於他與新銳作曲家康和祥及金鐘編劇詹傑的相識。他笑著回憶:「我和康和祥相識是因為臺藝大藝文中心當時想發展音樂劇,開設了一個叫『樂舞學程』的課,當時需要有現場彈奏和編曲的老師,於是透過推薦找到了康和祥。而我和詹傑結緣,則是因為我回臺灣後,在劇場圈有位朋友一直說要介紹我們認識。後來,我們在《麗晶卡拉 OK 的最後一夜》合作得非常愉快,詹傑也向我提到,他心中藏了很久的一個音樂劇構想,這正是《勸世三姊妹》的起源。」

《勸世三姊妹》源自詹傑兒時外公喪禮的經驗。當時,家族齊聚一堂吃飯,甚至還有脫衣舞的表演,整場喪禮並不僅僅是沉浸在悲傷中。這段深刻的記憶長久留存在詹傑心中,最終促使他將這些情景融入創作,寫出了一個笑淚交織的故事,藉此探討牽亡歌在現代社會中的意義。

這齣劇大量運用臺灣本土元素,根植於臺灣傳統習俗,並特別邀請了致力於牽亡歌傳承的臺南老師林宗範來指導。這不僅是一個重要的文化傳承,也象徵著臺灣音樂劇內化與成長的一個重要里程碑。曾慧誠認為,臺灣的音樂劇市場尚處於發展初期,由於多數場館由政府經營,缺乏商業機制,導致演出難以長期持續。他指出,商業演出需要穩定的演出空間,而臺灣的場館制度基於平均分配,無法靈活支持高需求的節目,這與韓國和中國等地的私人院線制度形成鮮明對比。

儘管如此,曾慧誠對於音樂劇的未來充滿憧憬。他表示:「我希望音樂劇能與現代觀眾建立更緊密的聯繫,透過音樂風格與舞台設計,讓觀眾覺得故事和表現形式並不遙遠。關鍵在於如何在保留傳統的同時,讓這些元素與現代產生共鳴。」

他進一步說:「音樂劇對我來說,就像日常呼吸般自然且重要,也像一所學校,讓我在創作與表演中不斷學習,探索生活、文化和人際關係的奧妙。這就是我的音樂劇之路。」

康和祥與詹傑合作的《勸世三姊妹》,對曾慧誠而言,不僅讓他在音樂劇上有了更多的想法與體悟外,未來也將搬上外百老匯劇場演出。(圖片來源/曾慧誠)
康和祥與詹傑合作的《勸世三姊妹》,對曾慧誠而言,不僅讓他在音樂劇上有了更多的想法與體悟外,未來也將搬上外百老匯劇場演出。(圖片來源/曾慧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