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一舉入圍三項金曲奬項(最佳客語專輯、最佳客語歌手、年度專輯)的葉穎,過去在樂壇即陸續有著亮眼的成績。2018年,她以獨立音樂歌手的身分發行了第一張個人EP《光合》,而後發行了三張專輯《生滅》、《活得像自己的名字》、《遷徙》,期間獲獎連連,包含第10屆金音創作獎「最佳跨界或世界單曲獎」(歌曲〈取巧〉)、第13屆金音獎「最佳創作歌手獎」(專輯《活得像自己的名字》)、第66屆葛萊美獎「最佳唱片包裝設計獎」(專輯《遷徙》)……她的音樂融合了世界音樂風,詞曲有遊牧詩人的韻味,內容更從土地關注到深層的人性內在。音樂是如何在她的生命裡發酵,進從小小的個體關注到大族群呢?
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音樂的葉穎,一路學習著古典樂及長笛,並在高中開始參加校內比賽的過程中,意識到自己在歌唱方面的天分。然而,當時的她,並沒有特別把它當成志業,一路跟著升學的節奏,念到了臺灣大學政治學系。
畢業後,她曾一邊在誠品音樂館打工,一邊以為自己會去考公務員,然而,她始終沒有去考,也一度陷入了低潮。
音樂喚起內在聲音 從「好學生」角色叛逃
「那時覺得人生沒有什麼方向,自己從小到大一路循著體制,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熱情所在。」她說,因為功課好,背負著家庭與社會的期待,然而政治系也是她用刪去法選擇的系所,雖然在其中廣泛接觸了文學、電影、政治、社會等相關知識,學得算愉快,卻知道那不是自己真心所愛。
她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貼的「好學生」標籤,似乎推動她得從一個卓越,不斷再追求下一個卓越……讓自己越來越不快樂。
有天,她走在路上,開始觀察路上熙來攘往的人群,一邊想著:「這世界上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此刻在哪裡、要走向何處嗎?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個位置嗎?真的有我的位置嗎?」
那天,她陷入了長長的思考,卻也在這低迷之中,旋律不斷跑進腦海,喚起了創作的靈感。她趕緊用手機錄下那些音符,並寫下了第一首創作〈位置〉。
至此以後,她開始創作,並開始走上音樂這條道路。一邊做幕後編曲、配樂,一邊在各音樂比賽中嶄露頭角,並開始演出、組團。曾經,在地下、獨立樂團中能看見她的身影,那時的她擺著長髮,以Leaf為名,在樂壇上初試啼聲,直到2019年,發行了第一張個人專輯《生滅》。
從正規的道路與期待中跳脫並不容易,尤其在發展初始,經濟與名聲都在各種未知的情況下。她說,剛開始一邊茫然一邊前進,「但,內心的聲音已經大到無法忽視,那是一種別無選擇的感覺。某個時刻讓你覺得,音樂才是長久以來唯一的出口,若沒有做音樂,我就無法呼吸。」
她說,自己很多靈感都是從夢中來的,「我曾夢過自己變成一個小老頭,搭著熱氣球到各地去旅行。」那些半夢半醒的記憶,很多都成為後來的創作。
歷經失聲低潮 體會生命是來鍛鍊的課題
另一個靈感來源,就是看過的書。第一張專輯《生滅》,裡頭許多創作觀點,即與《西藏生死書》相呼應。
起因於2017那年,她突然失去了最引以為傲、也是賴以為生的聲音。那是十分突然的打擊,從意識到身體不對勁開始,兩三天內便急速惡化,連續四個月,她發不出聲音。四處求醫,都檢察不出聲帶有任何問題,醫生告訴她,這是一種「心因性」的疾病,與心理狀態有關。
所有工作停擺,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來思考,「我的心怎麼了?這一切怎麼來的?我該怎麼去照顧我的心?」
那段日子,她陷入憂鬱,開始閱讀與宗教相關的書籍,在《西藏生死書》裡讀到了「無常」,似乎回應了她那段不知怎麼來的、盡頭在哪的困境。她想,既然無法改變、什麼也不能做,那就休息個徹底,她開始往外走,到花東流浪,打工換宿。
她常去海邊看書,自然環境療癒了她許多。曾經,在一次和當地朋友聚會中,隨著氣氛的熱烈,不明白狀況的大伙突然鼓動她唱歌。「當時,我真的很想唱,可是完全發不出聲音而很沮喪,但,那個當下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對聲音的熱切渴望,心想『如果有一天我能把這失去聲音找回來,我想用它做很有價值的事』。」
她說,很多東西唯有在失去時才會發現它的重要,這段日子,她也反省自己在面對很多感覺不適的狀態下,大多選擇隱忍不說,造成內耗。這樣的狀態也許因長期累積在心裡,而反應在聲帶的狀況上。
而《西藏生死書》亦翻轉了她對生命意義的某些觀念,她開始意識,生命本質是一場不斷學習與鍛鍊的狀態,人在每一世都有靈魂的課題,都值得好好面對。
隨著沉澱與放鬆,她的聲音慢慢回來了,2019年,她製作了第一張專輯《生滅》。裡頭的一首〈春天的你〉寫著:「如果夢中斑斕的顏色,覆蓋了傷痕,你觀看它癒合,希望不再痛了……」她對世界和自我看法不同了。變得更安然、更覺察自己內在聲音,那個失聲後意識到的渴望,她用音樂回應。
也是在花東的流浪旅途中,她認識了手碟樂手Angus Lee,她意外地發現手碟的聲音跟她很喜歡的編曲軟體音色很像,因此和他展開了合作,並陸續認識了澳洲木管、西塔琴等樂器,就這樣開始用她的歌聲與這些跨越國界的聲音激盪創作,也奠定了她往後專輯裡世界音樂特色。
2022年,葉穎推出第二張專輯《活得像自己的名字》,探討的是自我價值。她發現認同自我價值,是許多人都有的問題,「包括我自己,當你對於各式各樣的認同感覺到不確定時,其實人生很不好過的。」
一如在專輯中的一首〈Spark〉裡寫著:「美好的事物,誰不想關注,過度專心,弄丟了自己,迷路的人,太害怕失去,忘記我曾經放鬆的做自己……」她希望探究人在不被外界肯定時,自己是否還願意仔細看看自己所有那些不敢直視的內在情緒、傷心脆弱。」
一如在〈就是愛著如此奇怪的你〉中,她想傳達是,很多人都因覺得自己奇怪而自卑,但她認為這世界正常人才是少數,人們是否需要給自己這麼嚴苛的批判,且願意繼續愛著那個奇怪的自己呢?
從大歷史回歸個體生命 有歸屬感才是家
2023年發行的《遷徒》,一口氣入圍第35屆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、最佳客語歌手、年度專輯三項大獎。這次,她以母語創作,以家為主題,爬梳自己對親人、族群與土地情感。
來自新竹關西的她,從小被阿婆帶大的,許多歌曲靈感來自父母親、奶奶、童年回憶、甚至是夢境情景;如在開場的歌曲〈遷〉中,她唱著:「一腳步,走過亙古的大河。想起了,天地人本是同根生……」描述了客家祖先一路的遷徙歷史,也象徵著每個人不斷移動的生命階段。
而在〈擎頭〉之中,歌詞寫到:「向天公爺借星星,向神靈乞討勇氣,我需要一點微光,將世界放下來」靈感來自童年的信仰記憶;〈紙鷂〉在講述與阿婆之間的深厚情感,總是目送她離家、留盞燈等她回家,面對阿婆離世與家人相處的片刻,使她深切感受到「家」的力量。
而在〈Sologamy〉中,她唱著:「兩個人有伴道理,我早就知道,在一起不開心,又有什麼用呢?」回歸每個人的內心,談的是能愛自己,才能愛別人,價值不是別人能賦予的。
從客家的大歷史,回歸個體性的內在。她想說的,是只要有歸屬感的地方就是家。
而每當她唱歌,她就回家了。她說,對入圍和創作,自己現在變得比以前放鬆,目前已在著手新創作的她,想討論靈魂伴侶相關的議題,「我很幸運的是,能在創作中不停地理解、撫慰自己,那讓我越來越能享受創作的過程。」
回首那個曾經總是隱忍感受、要求自己符合他人期待的「好學生」,現在的葉穎,更熟悉在一次次的自我對話,細細梳理與理解自己,成了自己最有力量的歸屬之地。一如她說的,生命的本質是不斷地鍛練與學習,每個課題,都值得好好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