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依島與李玟萱都是台灣文壇中極負盛名的創作者,原本看似毫無交集的他們,卻因為病者及陪病者的關係,讓彼此相映的生命,開始有了交集的落點。他們共通點的是對生命互相砥礪下的共感經驗,而不同的則是拚命透過書寫想傳達的人生體悟。在新冠疫情之下,這份集結而成的《淚腺壞掉》,是12封來回書信的交流。隨著外在的「疫」情,與日常中面對的「異」情,信中提及的種種,皆化作他們日常,止住也止不住的淚水。

他是男生,自由的心理師,北部人,未婚,罹病者,本土囝仔——任依島。

她是女生,不自由的創作者,南部人,已婚,陪病者,外省第三代——李玟萱。

他們每日向死而生,原本熟悉的日常都變得不再熟悉,轉而取代的是「異/疫」情的日子。任依島罹患癌症;李玟萱則是因自身丈夫嚴重中風,兩人原本都遠離了外在的世界,但卻因為一起爬山,而認識彼此;他們透過書信,在疫情猖狂的日子裡,交換彼此的文字,最終出版了《淚腺壞掉》一書。

我們的故事 因編輯工作而有所交集

人物誌:兩位能否簡單談談自己?

任依島:我是一個自由工作者,職業是心理師,但跟一般人想像比較不一樣。他們會覺得心理師的職責,就是坐在房間,聆聽並與他人晤談。對,不過這只是工作的一小部分,大部分是有人會邀請我去跟他們聊聊工作上的困境,或當工作坊講師;以工作性質來說,有比較多空閒的時間。這份職業可以稱作是自由心理師或是行動心理師,我比較喜歡用自由心理師來稱呼自己。

李玟萱:我本來還在想,要怎麼稱呼自己的工作,是自由寫作者嗎?可是剛剛在聽依島講的時候,就覺得我應該要叫「不自由寫作者」。為什麼?因為我沒辦法想寫稿的時候就寫稿,我得照顧家人,所以時間就切得很零碎。

人物誌:你們彼此是如此的不同,在身分上也有著雙重對立的特質,你們當初是因何事而有所交集,進而認識的?

李玟萱:當初我跟依島通信的時候,都會附件給「游擊文化」的編輯李晏甄,我還記得她曾這麼說過:「每一個人的境遇都會引來另一段相遇。」回想起我與游擊文化的因緣,是因為以前與「芒草心協會」合作,撰寫以「無家者」為內容的書籍。原本想出版,卻被17間出版社拒絕,後來因為朋友推薦的關係,晏甄得知了這本書,便因此與游擊文化連上線。

任依島:我則是因為過往工作的關係,在臉書上時不時分享所見所聞,漸漸地便會有許多朋友來看,其中有一位朋友藍士博先生,他看到後便鼓勵我出書。一開始我並沒有直接答應,畢竟這與職業倫理有關;但在諮詢了同事、主管的意見後,他們都十分同意,也鼓勵我出書,就這樣開啟了與游擊文化的接洽。

爬山的喜好,促成了任依島與李玟萱彼此認識的契機。(攝影/涂豫新)
爬山的喜好,促成了任依島與李玟萱彼此認識的契機。(攝影/涂豫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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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口中的牽線者、游擊文化的編輯李晏甄,也是一位熱愛爬山的文字工作者,某次三人正巧併團出發登山,愉快的共行經驗,讓他們訂下了每月一次,爬一座小山的約定,李晏甄在過程中觀察任依島與李玟萱許久,她思索著兩人獨特且辛苦的生命經驗,或許能夠透過書信往來,發展出不同的交集。

原本任依島與李玟萱是在個性、生活環境上截然不同的兩個人,也許沒有了文字的連結,他們便不會認識彼此,也不會認識出版社的編輯,繼而書寫並交流彼此的疫/異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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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誌以下簡稱(人)、任依島以下簡稱(任)、李玟萱以下簡稱(萱)。

獨立與孤獨的雙重對立面

人:在書中你們都有提到獨立與孤獨的議題,你們如何看待這件事情?

任:我是自己獨自租屋的,之所以會寫到獨處的內容,除了與我自身居住狀態有關外,也因為在疫情下,我們都得維持社交安全距離,並待在家中,所以那時候我開始關注獨處與孤獨的議題。

萱:我原本覺得,獨立是一種能力,而孤獨,是一種狀態,但我昨天聽到一個廣播說:「一個寫書的作者,需要兩個技能:一是紀律,二就是要耐得住孤獨。」

只有耐得住孤獨,才能進入安靜的狀態,然後體會受訪者的心情,或是進入自身所書寫的小說角色。所以我後來才覺得,原來能夠耐得住孤獨,也是一種能力。因此孤獨是有條件的。

任:孤獨其實是最初在歐美爆發疫情時便有的討論,我後來在一個Podcast節目上聽到有個主持人,他特別去找不同領域中與孤獨有關的書籍。聽了他的介紹後,才發現這是一件很獨特的事情;因為孤獨在不同時間、年代的人們腦海中,完全不一樣。

也就是說,現代人認知的孤獨,也許在一、兩百年前,是完全不一樣的。我是從獨處開始,認識了孤獨,進而開始書寫一些自身的觀察與經驗。

獨立與孤獨是什麼?任依島與李玟萱有著不同的看法。(圖片來源/游擊文化、攝影/林璟瑋)
獨立與孤獨是什麼?任依島與李玟萱有著不同的看法。(圖片來源/游擊文化、攝影/林璟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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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立與孤獨,看似相似,卻也截然不同。對罹患癌症的任依島而言,多年來獨居的日常,讓他成了獨立的自我,也習慣了日常裡的孤獨;但對成為陪病者的李玟萱而言,七年來的徬徨,造就了自己獨自撐起家的力量,卻也讓他對於孤獨有了其他層面的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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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、旅行與世界/家、獨處與自我 歌詞帶給你我的力量

人:在書中或許可以這麼分類:山、旅行與世界/家、獨處與自我,你們是怎麼看待這看似不同,且處於兩個極端的狀態?

任:我覺得這個分類很好!(大笑)我後來發現,如果把這三個字並排相對的話,其實是可以將其三乘三,就會有九個變化嘛!哈哈,開始玩起了數學遊戲。不過……我覺得雖然山、旅行跟世界,之於另外一邊的家、獨處與自我,看起來是截然不同的,一個很大、一個很小,然後一個是外面的、遠離的,另一個則是比較在地、比較Focus(專注)在自己身上的。但如果把這兩塊各自分類,看成是A跟B的話呢,其實人們就是在這兩者之間流轉,形成各自的人生。

萱:你列出來的這些元素,以前我都會把它當成是光譜,但我現在覺得有點像是包裹在一起的複數圓圈,並不是不同的兩端。山跟家,說不定是一個等號,或者是近似值的約等號。你在世界裡面的時候,也同時擁有自己。我覺得是在同個圓裡,包含的關係。

任:題外話,我想到自己以前旅行的經驗並不是很豐富,我還滿晚才有第一次出國的經驗。記得有一次在飛機上,我在思考:像我們的上一輩,可能幾乎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台灣,大家都會說旅行是增廣見聞,或培養國際觀,但對那些一輩子從沒出過國的人,難道他們的人生就少了點什麼嗎?

而目前我找到的答案,就是不管爬山、出國,或是待在台灣,最終,還是會回到自己身上。我們都會透過他人,回到與自己進行對話或辯證的結果。

人:歌詞等內容是信件中偶爾出現,或於最末尾出現的亮點註腳,透過這些內容,你們想傳達怎樣的弦外之音?或者有何特別的用意?

任:我印象應該是玟萱先起頭的。

萱:歌詞真的是一個很精煉的創作,可以在短短幾個字之內,把心情寫得非常到位,我很感謝有這些歌詞存在。比如說,書中的第一篇寫到我先生時,有提到那些我常常講不出來、沒辦法好好表達的話,但歌詞就是一個化學反應,它可以很自然地把我一些心底黑色、透明的想法與感受分離出來,從中我也越來越認識自己。

任:對我而言,歌曲有時會讓我回想起年輕的自己,像是林曉培的〈心動〉,其中:「有多久沒見你/以為你在哪裡/原來就住在我心底/陪伴著我的呼吸/有多遠的距離/以為聞不到你氣息/誰知道你背影這麼長/回頭就看到你」,這總是讓我回想起,十七歲時最難忘的初戀。

歌詞對任依島與李玟萱而言,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,同時也是他們書信往來中重要的交換訊息。(攝影/涂豫新)
歌詞對任依島與李玟萱而言,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,同時也是他們書信往來中重要的交換訊息。(攝影/涂豫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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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任依島與李玟萱而言,他們彼此相對,因此在看待事情時總能以雙向的方式進行溝通。「山、旅行與世界/家、獨處與自我」,對任依島來說,就像是A到B游移的過程,但對李玟萱而言卻是重疊交錯的複數圓圈。在一來一往的書信過程中,他們透過歌詞,傳達心底難以言喻的日常之苦,也看見了自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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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熟知的日常 對你們而言是怎麼進行的?

人:當疫情還未到來,以及到來後,你們原本所熟知的日常在這兩個階段有著什麼樣的變化或感受?「疫」與「異」間是怎樣的關係?

任:當我罹患大腸癌時,正在寫《屋簷下的交會》。這對我的生活而言,很像是秩序突然崩壞。很快我便動了手術,而最痛苦的就是化療,在接近半年化療的過程中我回到工作,因為我還沒有離職嘛……就是只是先請假而已。那時一邊化療、一邊工作,在一個身心狀態近乎斷裂的情況下,又很快地重新尋回原有的生活秩序。

人:那你在診間被告知罹病的時候,當下的心情是?

任:我鬆了一口氣。其實在被告知的前半年,就已經有開始看醫生了。當時因腹部時不時的劇痛,看了兩家醫院,醫生都覺得是小問題,可能只是便秘之類的。

在一次做大腸鏡檢查的過程中,服用的瀉藥不僅讓我無法排出腸內的糞便,反而更痛,醫生便安排我住院做檢查,也是那次,醫生告訴我:這是大腸癌。當下聽到反倒是如釋重負。因為已經看了很久的醫生,卻無法釐清病症,那時才終於知道原因。

也許是因為我做這一行(醫療)的關係,在訪視精神病人的過程,看到了很多人身上的病痛與苦難,並沒有讓我直接連結到死亡,但在第二次治療時,剛好遇到新冠疫情,所有生活的不便,都讓我覺得自己以前也曾生活在類似的狀況中。

人:玟萱,當成為陪病者時,妳的感受是什麼?

萱:一開始我真的沒有想過,會是這麼長的時間。我先生目前的狀況,是完全不能動的那種狀態。我記得他剛倒下去的時候,就有人就告訴我一本書,在講有個攝影師患病七個月以後才好轉,那時候光看這個標題,完全不敢打開那本書,因為我覺得七個月好長喔……。(嘆)

我先生對我而言,不只是一起生活,而是生命中最了解我的人。原本每晚睡前,我們都會聊很多的話題,但突然間,生活變得一片死寂。

他仍在那裡,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理解你,與你對話。

七年過去了,我原本連七個月都覺得不可能。當時我把自己開成「飛航模式」,完全不敢去看Facebook上的動態,因為大家都會說:今天去咖啡廳吃了什麼、今天又帶小孩去了哪裡,或者是家庭幸福的生活。可是對我而言,我覺得自己過著一段很奇幻的生活,眼前反而不像現實,別人的生活才是。所以我就把自己Shut Down(暫時性關閉),完全活在醫院裡。所以在疫情期間,我反而有種感覺是:大家都陪我一起進入了「飛航模式」。

疫情的兩三年間,我知道這樣講不太正確,但我真的覺得……我很感激,因為那段時間大家跟我一起都停下來了。

開啟飛航模式,與外界斷聯,是李玟萱的日常。(圖片來源/游擊文化、攝影/林璟瑋)
開啟飛航模式,與外界斷聯,是李玟萱的日常。(圖片來源/游擊文化、攝影/林璟瑋)

萱:我剛剛有說過,創作應該是打開每一個感官,可是當你在陪病或生病的時候,開啟飛航模式很有可能是必須的,等於與外界斷絕了聯繫;所以這七年來我幾乎都寫不出什麼新的歌詞,因為對很多事已經沒有感受了。

還記得有一天,大家在看《富都青年》哭得稀里嘩啦的時候,我就想說自己到底怎麼了,真的哭不出來……,我就跟編輯說:我的淚腺壞掉了喔!(苦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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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所習慣的日常,興許在一些人的生命中,是難以企及的美好。當苦難與砥礪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時,無論如何,最終所能做到的還是挺身去面對一切。這就是任依島與李玟萱的日常與疫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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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拋擲於世的砥礪 流淚與不再流淚的淚腺壞掉

人:可以說說你們的一日作息嗎?

任:基本上除了心理諮商接案或受邀去講座、工作坊外,其實就是待在咖啡館或圖書館。我大概會待滿八個小時,這中間會出去吃飯。

萱:哇!你可以待好久喔!(羨慕眼神)

任:基本上是早九晚五的行程。待滿八個小時後,晚上就是我的放鬆時間。因為我覺得白天都維持在工作的步調,因此晚上幾乎不太會寫東西。以前年輕的時候,的確也會像玟萱一樣,越晚越覺得有靈感可以寫。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像是大學生了,回到家,就是追劇,以及純然的放鬆。(癱)

任依島因為職業的特性,因此有相當多的自主時間,這是與李玟萱在時間上最截然不同的地方。(圖片來源/游擊文化、攝影/林璟瑋)
任依島因為職業的特性,因此有相當多的自主時間,這是與李玟萱在時間上最截然不同的地方。(圖片來源/游擊文化、攝影/林璟瑋)

任:但如果是有諮商工作的話,大部分都會排在晚上,因為通常客戶下班後才有時間。不過白天我還是會待在咖啡館或圖書館,然後晚上再去接案。

人:那玟萱,妳的一日作息是可以被具體列出來的嗎?

萱:我的時間被切得好零碎喔……(哭),剛剛聽到依島有八個小時,我覺得就是……天啊!真的是我最羨慕的人。假設我早上9點坐到書桌前,11點就要先帶先生做簡單的復健,復健完可能吃個中餐,然後1點多幫他洗完澡,2點又要開始接著復健。因此我的時間都被切得非常零碎,可能中間還要帶先生去醫院,或者是會有人來探視他等等……

不過以經驗來講,我的書寫習慣會需要很大量的自主時間,才能夠產出作品。因此現在其實都寫不出來,又或是寫了,也知道沒有寫好,不到位。

我很羨慕那種單身,然後可以任意運用時間的人。我想有些媽媽可能也會面臨類似的情況,但至少她們送小孩去幼兒園或學校之後,還可以有一個上午的自主時間……。我其實也很羨慕媽媽們可以看到小孩在成長,可是……我覺得這七年來,看不到先生病況上的改變。

人:誠如海德格有個概念:人一出生,就不可避免地被拋擲於世中。無論是生命看似無窮盡的轉折,或成長過程中的印記。在這當中你們覺得努力生活或與苦難砥礪,這兩者是相互矛盾的嗎?該怎麼去看待過程中的淚水、疲憊或傷痛?

任:我想……對於苦難的感受,與我的工作有很大的關係啦。因為曾擔任過身心障礙機構的教保員,也曾擔任自殺關懷訪視員,面對那些身心受苦的案例,對於他們的心理經驗我並不陌生。再加上,因為我是社會基層出身的小孩,人生也有很多不順遂的地方,所以本來就會覺得,每天就像是面對死亡一樣。

從海德格的理論中來看,既然每個人自出生就被拋擲於世,所以我們每天的生活,就是面對各種相遇。這一派的哲學,會認為世界是被給出的,那我們要做的就是去解釋身邊遭遇到的一切。所以我其實不會覺得有矛盾。

人:了解。就是努力生活,跟即使努力生活還是會遇到苦難或不幸,而這兩件事情是不應該被劃上等號的。那玟萱,妳自己會怎麼樣去想?

萱:我有一次跟朋友吃飯,他是信仰藏傳佛教的,他說佛教對於苦難是有一個看法的。身為教徒,我想基督教的苦難,就是上帝要讓它發生,並不是上帝要製造苦難給你,但是上帝就是允許它發生了。然後能救你的也就是只有上帝而已,其實人不太能夠自己努力什麼。

儘管度過這七年的時間,我還是沒有辦法回答什麼是苦難,這件事情為什麼會發生?它的意義是什麼?為什麼人一定要經歷苦難?但追根究底,我想,也是因為苦難,才讓我有個不一樣的收穫吧!

我們都很習慣在Facebook上寫一些覺得可以炫耀的事情,報喜不報憂,又或者是偶爾哭枵(khàu-iau)一下。可是這份苦難,讓我覺得不用那麼害怕在社群媒體上展現脆弱。

我覺得文字已經變成我的維生方式,不只是賺錢,而是讓我必須要靠寫東西,才會感覺到生命的路程:我今天有完成一件事情喔!正是因為能夠記錄今天的生活,才會覺得自己有活著的感覺。

過去有段時間,我真的覺得……可能明天就會殺了我先生。因為他晚上是完全不能睡覺的,我必須要幫他按摩,或是做其他協助,有時候真的累到覺得自己會拿枕頭悶死他。然後我就把這一切的心情,寫在Facebook上,朋友們看到了,便開始會有一些行動,比如說每個月約一次吃飯,或者是不定期來我們家拜訪,一起聊聊天。這讓我體悟到,當身處脆弱時,「要相信你身邊真的有人可以接住你」。

甚至我有一位朋友,會讓我覺得他怎麼那麼有創意地去關心一個人。因為他把自己所有的航空里程點數,全換成一張機票,讓我早上飛去日本,然後晚上再回來台灣。因為他覺得我已經好久沒出國了,雖然只能去一天,但那種快閃的體驗,還是能夠讓人轉換環境與心情。

這些其實不是他們理應要付出的,可是卻也因為透過苦難感受到的脆弱,才讓我們更可以看到人性中,良善與愛的這一面。

人:這本書叫做《淚腺壞掉》,無論是狂哭或者哭不出來,你們是怎樣去面對難過或淚水?

任:或許是職業病影響,過往專業的訓練帶給我很多的心靈上的滋養。當我遇到不順的時候,知道自己一定會產生情緒,但透過訓練讓我知道,要先把情緒辨識清楚,了解後,再去接受它。

但是訓練也跟我們講說,情緒還是需要發洩的,不然會積在那邊,成為跨越不過的坎;它會在某一天,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,這就是精神官能症的由來。所以不管是面對怎麼樣的負面情緒,我都會想辦法抒發。通常是透過書寫,當然我也不排斥找朋友傾訴,所以我大學失戀的時候,就找了朋友訴苦。

萱:打岔一下,我突然想到淚腺壞掉,其實很適合我們兩個的情況,因為我狀態是怎樣也哭不出來,但你是可以常常哭的。

萱:我可不可以坐地上?(笑)

人:可以啊!可以的,沒關係。另外,依島你是可以很直接在別人面前就哭出來嗎?

任:還是會看當下狀況啦,但如果是在電影院裡,看到感動不已的話,我不會去特別壓抑,就任淚水流嘛!還記得很多年前,有一次我一個人去MTV包廂挑些老電影看,那時看的一部電影,忘記劇名了,但劇情有演到五月天,雖然我不是五月天的歌迷,但那首五月天的歌播放出來的剎那間,淚水就從眼眶飆出來了。

淚水對任依島與李玟萱兩人有著不同的影響,任依島從中解放自己的壓抑情緒,而李玟萱則在歷經了長久哭不出來的困境後,因為一句話而如釋重負。(攝影/涂豫新)
淚水對任依島與李玟萱兩人有著不同的影響,任依島從中解放自己的壓抑情緒,而李玟萱則在歷經了長久哭不出來的困境後,因為一句話而如釋重負。(攝影/涂豫新)

萱:我想到了,其實我最近也有哭出來過。以前有部電影叫《末代武士》,那個導演其實很喜歡這部電影的主演渡邊謙,但是製片方更喜歡另一位演員真田廣之,後來當真田廣之知道導演喜歡渡邊謙的時候,他有表達,想要把那個重要的角色讓給渡邊謙演,然後他自己演另一個角色。真田廣之說,因為他很尊敬渡邊謙。後來有人訪問真田廣之時,提到了這個故事,他就引用德川家康的話回應道:「人的一生就如同負荷著重擔走遠路般,急不得也!」

當時看到這段話,突然就掉眼淚耶。這明明沒有什麼哭點,可是我卻哭了,因為我覺得有被打到心中的一個點。其實多年來自己的焦慮是,看到身邊的人都生了小孩、當了媽媽、做了主管,甚至有了很好的事業成就,但我在這邊幹嘛呢?

這七年沒有讓我的先生的病情好轉,也寫不出歌詞,我就像是個一事無成的人。別人都是用兩倍速的步調,在過生活,可我卻好像以0.25的倍數,在龜速過日子。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成就、有什麼收穫。所以看到這句話的時候,就突然感覺受到安慰。

當你在背負苦難的時候,不要急躁,若以信仰來講,其實上帝已經給我一個很好的結果了,只是還沒有走到那一天而已。那一天哭出來後,我真的很開心。很感謝上帝,也感謝所有的人。(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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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遭受的苦難究竟是為了什麼?這是無數人曾想過的問題,也是任依島與李玟萱共同面對的困境。對任依島而言,哭是他宣洩情緒的方式,哭不出來卻是李玟萱在遭遇人生變故後的震撼反應。

這兩者苦難發生在身上時,最真實的反映。任依島未來身體會如何,他並不曉得,只是在這過程中他透過過往的經驗與自身專業,面對情緒並接納一切;而李玟萱則是在丈夫與信仰的徬徨中,被周遭朋友們溫柔的接住,讓她從中間接了解信仰,也看見生命不完全的美好。

淚腺,壞掉了。

在哭與哭不出來之間,他們以書寫交流了彼此的生活,也進一步看見了自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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